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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目录


正文

  整风运动与审干运动、抢救运动的关系是研究延安整风历史不可回避的一个重大问题。“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反奸(肃反)”①是康生的名言,此话究竟是康生对毛泽东整风部署的蓄意篡改,抑或是他对毛泽东整风意图的正确理解和阐释?换言之,整风运动发展到审干和抢救(反奸、肃反)阶段,是康生一个人的“错误”指导所致,抑或是毛泽东、康生共同规划、共同领导的结果?

  1980年代以来,大陆史学界(包括党史学界)对抢救运动与整风运动之关系有过短时间的探讨,占支配性的意见认为,整风审干是毛泽东正确、英明的决策,抢救运动则是整风运动后期出现的一个插曲,是由康生为破坏整风、蓄意背离毛泽东的部署而擅自发动,且一经出现很快就被毛泽东所制止,是故,抢救与整风审干无关,抢救运动不能纳入整风的过程,延安整风运动与抢救运动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码事。②

  ①师哲:《在历史的巨人身边——师哲回忆录》,页249。

  ②参见《延安整风与审干运动是性质不同的两个运动》,载《中共党史文摘年刊(1986)》(北京:中共党史资料出版社,1988年),页337-338。

  对上述看法作出最具权威性表达的是原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中央宣传部部长邓力群(1942年中央政治研究室成员)。1991年12月10日,邓力群在接受《党的文献》编辑采访时说:抢救运动只“搞了十来天”,以后很快进行“甄别”,“没有一个同志受到冤屈”,“全都做了符合实际的结论”,“实现了同志间没有芥蒂的真诚团结”。①

  显而易见,按照邓力群的上述思路,仅仅搞了十来天的抢救运动非但不能归入延安整风运动之中,甚至连提一下的必要也没有,即使要涉及这个问题,也应该“用历史的发展的眼光”,多从其积极效果方面着眼,因为“没有抢救运动,恐怕就没有九条方针”(指1943年8月15日毛泽东提出的审查干部的九条方针)。②

  笔者认为,将抢救运动强行从整风运动中分离开来的观点严重违背了历史事实,邓力群的看法值得商榷。抢救运动并非仅进行了“十来天”,所打击的对象更不是“全部都做了符合实际的结论”。至于整风、审干、抢救对党内团结的影响,则是见仁见智,这里暂不作讨论。可是用“坏事变好事”的眼光来评价抢救运动则是很不恰当的,因为我们绝不能因为有了世界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就肯定法西斯运动,同样,我们也绝不能因为中国在八十年代进行改革开放,就肯定“文化大革命”。

  整风运动与审干、抢救运动的关系本来并不特别复杂,某些人之所以有意回避、曲解这段历史事实,纯粹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简言之,他们是为了维护毛泽东和其它领导人的形象,而有意将毛泽东等与康生截开,让康生一人扮演魔鬼的角色,由他承担所有的历史责任。

  “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肃反”,是康生对由毛泽东亲自发动的整风—审干—抢救三运动之有机联系性的准确、客观的体会与描述,毛泽东开动的整风机器就是依照其内在逻辑,沿着整风—审干—抢救的轨迹依次快速递进的,而在这个过程中,毛泽东始终处于决策的主导地位。毛泽东作为延安整风的总策划人,他发动整风的目的和为推行其意图施展的基本策略本身就蕴含整风运动逐步升级的内部动因。

  毛泽东发动整风运动的根本目的——彻底肃清国际派在中共的影响,打击和争取以周恩来为代表的“经验主义”者的力量,用自己的思想改造中央,进而确立毛个人在中共党内的绝对统治地位,原本就孕育着可能导致中共分裂的巨大风险,为了避免整风可能带来的这种危险,使即将发生的党内结构的重大改组完全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毛泽东始终小心翼翼,稳扎稳打,绝不轻易冒进。谨慎地施用说教(文的一手)和镇制(武的一手)两种手段,成为毛的基本策略。

  文武两手的交替使用并非始于1942年,早在1941年9月毛泽东决定和王明正式挂牌之际,毛就将此种策略用于中共党内的高级政治生活。一方面,毛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主动挑起争论,以“反主观主义”为名诱使王明集团四分五裂;另一方面,毛又频频向王明显示自己一手控制的中央警卫团的力量,③给王明施加压力。1942年后,康生更加强了对王明、博古的监控,将国际派与中共其它重要干部和驻延安的苏联代表的联系基本切断。④

  ①邓力群:《回忆延安整风》,载《党的文献》1992年第2期。

  ②邓力群:《回忆延安整风》,载《党的文献》1992年第2期。

  ③参见王明:《中共五十年》,页160-11。

  ④参见弗拉基米洛夫:《延安日记》,页124。

  对于1942年2月揭幕的大规模的全党整风,毛泽东在一个短时期内(从2月至3月)主要施用“文”的一手(动员学习整风文件,反省思想),但随着3月末开始反击王实味,“武”的一手在整风中所占的比重急剧增加。在毛泽东的亲自领导下,经由康生、彭真、李富春等的协助,文武两手互相渗透,互相补充和促进,已经完全渗入整风的过程,并且一直持续到1945年中共七大召开。

  文武两手在整风运动中所占的比重是灵活而富于弹性的。变化的时机、节奏不仅依据于毛泽东的意志和运动自身发展的规律,而且还受到外界环境的制约。1942年11月,毛泽东在西北局高干会议上提出分清“一条心”和“两条心”,使“文”的一手退隐于“武”的一手之后。

  从1942年12月至1943年底是整风镇制的一面大显身手的时期,毛泽东、康生、刘少奇(1942年底抵延安)、彭真根据整风运动进行中所发生的新的变化,因势利导,先是铺开坦白、审干运动,继审干运动之后,又在延安和各根据地领导了为时近一年的抢救运动(部分单位和地区的抢救及其扫尾工作一直持续到1945年)。但是在遭到来自莫斯科的压力和党的核心层内多数成员的消极反对后,毛泽东又审时度势,决定终止抢救,引导整风运动转入“文”的方面——学习中共两条路线斗争历史。

  文武两手的交替使用,终于使毛泽东的既定目标完全实现。1945年中共七大正式确立了毛泽东的领袖地位,并决议以毛泽东思想作为中共意识形态的指导思想。至此,针对党内的文武两手遂被搁置,中共的全部力量集中于推翻国民党政权的斗争上。

  在毛泽东运用文武两手重建中共的过程中,毛与康生互相支持、互相配合和互相依赖。康生以自己的忠诚和“创造性”的工作全力辅助毛实现自己的政治目标,毛则予以康生特殊的信任,提升和扩大康生在中共党内的影响。毛、康的亲密合作不仅源于彼此充份看重对方,还在于双方在许多重大问题的看法上完全一致。毛对康生的赏识和信任程度远超于当时其它与毛关系接近的中共领导人。因此,在康生遵循毛的意志具体领导整风、审干、抢救的所有重大战役的紧要关头,毛泽东都积极支持康生,为康生开展工作创造有利的环境:

  一、1942年春,毛泽东舍弃较孚众望的任弼时,委派康生出任自己的副手——中央总学委副主任,全面主持整风的日常工作。在毛的支持下,康生领导的中央社会部全力负责延安各重要单位的审干业务,使康生机关的力量急剧膨胀,其特派人员渗透于延安中央各机关、学校和边区一切重要单位。

  二、毛泽东在对待王实味问题的看法上也与康生完全合拍,毛对康生处理王实味的措施给予全面肯定。1942年夏秋开始的审干、反奸试点工作得到毛的充分支持和高度重视。

  三、1943年4月3日,中宣部颁布第二个“四三决定”,有充分证据说明此决定是由毛泽东参与制定的。该决定强调整风—审干—肃反的必然联系性,全面反映了毛泽东的肃反观——对于奸细、特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运动初期必须打击自由主义的右倾思想,大胆怀疑以造成普遍震动;运动后期则适当纠偏——康生在1943年4月初的行为完全符合毛的肃反观。4月后,康生放手大干,毛泽东听之任之,不作任何干预,使抢救野火四处蔓延。

  四、1943年7月后,抢救运动形成高潮,毛有意维护康生,虽然在8月15日颁布审干九条方针,但对落实执行却一反常态,不予强调。结果九条方针颁布后,抢救不仅未停止,反而在更大范围内发展。

  五、抢救是在1943年12月下旬毛泽东接到季米特洛夫干预电报后才真正刹车的,尽管中共其它高级领导人对康生都表示了不满,毛仍竭力保护康生,结果康生有恃无恐,即使当毛向被伤害党员道歉后,康生也拒不作任何自我批评。当然,从康生的角度看,他没有理由承认错误,因为毛从未说整风、审干是错误,所以,即使康生拒不为毛承担责任,毛也无可奈何。好在毛、康两人心中都有数,只是未捅破那一层纸而已。

  六、1945年后,整风中的抢救一幕成为毛泽东最大的禁区之一,毛严禁任何出版物涉及抢救的历史,即使在康生政治上失意的五十年代前期亦不准语涉康生在抢救运动中的错误。①1967年2月,毛闻知陈毅在怀仁堂中央碰头会上批评四十年代抢救运动时,顿时勃然大怒,不仅将陈毅打入冷宫,还一举废黜了中央政治局。

  上述事例只是说明康生所描绘的“整风必然转入审干,审干必然转入反奸(肃反)”并非康生的个人发明,而是毛泽东、康生共同的思路和整风运动发展的客观过程。所谓客观过程,不仅是指整风、审干、抢救的依次递进性和不可逆性,而且也是当年运动开展情况的真实写照。

  当时担任中共晋绥分局书记的林枫曾对此有过具体描述,他在其所作的关于整风审干的结论中指出:

  晋绥整风三个时期各有其特点:第一个时期主要是整学风,性质是党内斗争,主要是反对主观主义……第二个时期是反特斗争,这个时期是从党内斗争转到党外斗争。第三时期又开始整风(指“路线学习”——笔者注),成为党内党外两种斗争的汇合。②

  ①1955年8月,中共中央在《关于彻底肃清暗藏的反革命分子的指示》中,宣称“延安审干运动,中央订出了九条方针,是完全正确的。审干运动把许多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清查了出来,纯洁了革命队伍,在组织上保证了抗日战争和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的胜利,这个成绩是很大的,应该加以充分的估计的”。对于抢救运动,则仅指出“是有偏向的,其结果是犯了逼供信的错误”,但强调此错误在甄别时得到了纠正。参见贺晋:《对延安抢救运动的初步探讨》,引自中国现代史学会编:《中国现代史论文摘编》(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4年)页358。

  ②《林枫同志在分局高干会关于整风审干的结论》(1944年7月7日),转引自郭华伦《中共史论》,第4册,页414。

  需要指出的是,在毛泽东施用文武两手彻底改造中共的工程中,除了康生扮演了特别重要的角色外,其它领导人也或多或少起了他们的独特作用。

  将整风、审干和抢救割裂开来,将全部历史责任推在康生一人身上,都是背离历史真实的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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